文：靳世义•新加坡华乐团团员

回望人生的力作
       这是一部大气磅礴、值得大书特书的好作品，无奈的是语言和文字每每面对这样的作品时，总是显得那样苍白，无法穷尽其意。如果可以选择，我会第一时间扔掉笔，迫不及待地打开音响，去重温因《琴咏春秋》的波澜壮阔而引发的我那绵延不绝的思绪。但是我还是拿起了笔，试图记载下我的情感轨迹，激动之后而变得理智的思考。不得不承认，文字面对伟大的音乐时，尽管苍白但也是一扇通往音乐之门，要想让更多的人了解一部作品最终还是得拿起笔。我是多么想让《琴咏春秋》这样一部充满着人性光辉的作品，透过我的笔触，让更多的人去感知它，藉此最终会去聆听它。作为一个听者，我会把聆听过程中的感受一一记载，发掘作品无限的可能性，把一种精神的秘密延伸向感情的脉络……
       听《琴咏春秋》时，深深被关乃忠那悲怆的心灵所震撼，此中我听出一种摇颤心旌的孤独。人常说：音乐可以解闷。依此，音乐也就可以解除孤独了。然而，孤独不是闷，真正的孤独也无从解。作曲指挥家关乃忠是华人乐坛最多产、也是最让人期待的作曲家，他事业上可谓一帆风顺、如日中天。然而他的人生旅途却是充满了荆棘，走来并不平坦。尽管他与妻子乔珊已定居加拿大多年，过着舒适安逸的生活，作为现今乐坛炙手可热的作曲家，稿约不断，他忙得都透不过气，有什么孤独可言？以关乃忠63岁的年龄，应该是看透人生了吧？那么《琴咏春秋》呢？怎么会让人产生一种孤独感呢？我认为当是他回望人生的力作。透过文化积淀最深厚的古琴，采用最具文人气质的琴歌形式，借助刘邦、曹操、陆游、毛泽东的诗词，吟咏春秋，直抒胸臆，毫不掩饰，可谓痛快淋漓。像游丝一样潜藏在音乐中的那份孤独，会否是他回望人生旅程一个很好的情感写照呢？我不得而知。音乐就这么无可抗拒地走进了人的生命，融化了生存意志，也就融合了孤独。唯有孤独者理解它。应该说，伟大的音乐正是孤独的人生，而孤独的人生正是伟大的音乐。

四篇乐章 气势磅礴
       《琴咏春秋》的旋律之美，是让人动心的首要点。当然，作品能打动人，源自作品与人的心灵的相通，相通的途径阻碍越少，越能引起听者的共鸣。《琴咏春秋》简朴直接，有力的艺术特点，尤其难能可贵，使作品很感动人。第一乐章用刘邦的《大风歌》“大风起兮云飞扬，威加海内兮归故乡，安得猛土兮守四方。”为依托，采用琴曲《广陵散》的主音调，一开始就把听众引入了一个浩荡的古战场。弦乐声部赋格那段营造出了千万只铁蹄、长矛、盾牌交接碰撞的战争场面。乐队部分不是难在某件乐器，而是各声部间穿插交织、分离重叠在一起时，相互默契的配合，新加坡华乐团弦乐声部这一段演奏得很精彩，关乃忠先生无论在排练还是演出后提起这段都赞不绝口。之后，古琴的亮相，感情激动而饱满，兴许它的吟、揉、绰、注、托、擘、抹、挑是在表现战争的残酷吧？因此它一介入便紧紧扣住了观众的心。等到琴家乔珊用她那略带沙哑的嗓音，抚琴唱“大风起兮云飞扬”时，刹那间，激昂的歌声充满了整个音乐厅，观众的心彻底被掳到了尘土飞扬的古战场。在人类最古老的诗歌里，记录下了忧伤、离别、爱情、命运、祈祷和希望这些永存的情感，直到文明高度发达的今天，能将这类情感演绎到极至的，却只有音乐，而音乐里造化的人生却让我们在生命的间歇，感受到最真切的震撼和安慰。
 
古琴演奏家乔珊
       我最爱也最怕听第二乐章，只要一听到曹操的《短歌行》第一句“对酒当歌，人生几何？”我的魂就不知道跑哪里去了。短短八个字对人生的发问，透过音乐传出，听的人心里那种五味杂陈的感觉，真也数不清自己踢翻了心中多少瓶调味料。其实想想音乐带给人们的这种情感体验，实在是很美好。浮生苦短也罢，世间寂寞也罢，不是还有如此迷人、如此秀美、如此刻骨铭心的美好情感吗？借助音乐的牵引，它不总是在我们心中萦回吗？ 
       古今文人常以梅花托物咏志，表达自己高洁孤傲的品格。第三乐章选用陆游和毛泽东的两首咏梅之作，可以说是千古佳句。词牌相同，思路和意境迥异。关乃忠以琴曲《梅花三弄》为主线，用极为轻淡的笔触，描摹出最为细腻的心灵，琴家乔珊抚琴低吟的歌声，像那丝丝细雨，让你静静地感知着雨一丝一丝地落在嫩芽上，这时的音乐像是有了清丽的生命，恰如月光下泛着银缎的溪流，它就在你身边，似在向你诉说，又像是在和你娓娓而谈。你可以清楚地看到，在空气中流动的是山、是水、是叶落、是冬雪、是千古的生命里，那份说不出道不尽的感动，那是你鲜少经历的中国古典音乐意境之美。

琴歌和鸣 紧扣人心
       关乃忠能用最为简约的办法把乐队弄得激情澎湃、热火朝天，难得的是还能保持自己独特的个性，自成一格。第四乐章他选用毛泽东的词《沁园春•雪》“北国风光，千里冰封，万里雪飘……江山如此多娇，引无数英雄尽折腰……俱往矣，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这首词气势磅礴，尤其是最后一句，套用关乃忠自己的话说：“如果我们今日的乐人没有如此的气度，我们岂不要愧对我们伟大的祖先么？”语出惊人。关乃忠将自己天生的理性特质与炙热的激情融合得天衣无缝，把第四乐章写得波澜壮阔。其中的起伏跌宕，轻重虚实都安排妥帖，乐句则抑扬顿挫，引人入胜。琴家乔珊也摇身一变，从第三乐章蔡文姬式文弱女子变成了第四乐章巾帼女杰，唱腔慷慨激昂，气势非凡。我很爱听她那略带沙哑的嗓音，阴柔婉转之时，极富磁性；慷慨激昂之时，迎面直冲你而来，让你无法躲避。我总觉得她演唱琴歌，古朴中夹带着流行歌曲的演绎方式。但是却非常动人。或许我们不该分这种音乐和那种音乐，所有的边界都应该被打破，所有我们称许的声音，其实只需要一个名字就够了－－音乐。何况，《琴咏春秋》是写给今人听的。古代琴歌到底怎么唱？今人没有一个能说清。已故的音乐家黄翔鹏先生曾说：“给点机会让现代人听听传统古曲是必要的。这种必要性的重要方面之一还是借鉴来创造我们自己时代的民族音乐……'推陈'并不是不要传统，'出新'的主旨也不在形式……关键在于我们能否从传统的深厚基础中吸取出新的精神力量。”关乃忠的《琴咏春秋》很好的验证了黄翔鹏先生的精辟论述。因此他就敢斗胆放出豪言：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琴咏春秋》那厚实而悲怆的气势，始终洋溢着生命最极至的快乐与激情。我感觉乐曲最动人之处，在于诗词丰富的内涵，透过音乐的外现，将潮水般滚涌的激情像灿烂的阳光一般注入每个听众的心灵。人世间多少的苦难，多少的悲哀，都在古琴时而引吭高歌、时而婉转低吟中一一消散。
用你最细腻的心灵去感觉音乐，音乐就有了灵性。《琴咏春秋》就是一首充满灵性的乐曲。